李师道抱拳，目送两人上车离去后，他又去了趟北大营，对儿郎们做战前动员。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着，但士卒思念家人的情绪也在发酵，凉州老兵的家小都在甘肃各地，离家已经快两年了。rn 虽然李师道一直请人在军中帮士兵们代写家信，也移牒陕西方面予以协助运送士兵们捎回家的财货，但也是治标不治本。可基于以后的中原形势，李师道又不想把大伙儿的全家都带来河南。大军南征北战，要是哪天全军覆没，大伙儿的家属也就完犊子了。rn 好在儿郎们也理解这一点。rn 自己在外打仗，说不定哪天人就突然没了。老婆孩子待在甘肃也好，至少平安不是。rn ……rn 世事不息。rn 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如流星陨落，存留于世的，仍要继续旅程。rn 去济南省亲的王小姐辗转到了大名府，相对于一路南下时的心丧若死，此时可以带着二弟王绍文一起去探望独在山东的父亲，是她近来最为高兴的一件事。乱世沉沉浮浮，说起来慷慨激昂的保家卫国，一路所见不过只是悲苦和凄凉的交织而已，生生死死人相食菜市哀的浪漫，可书者更多的也只存在于他人的美化里。身处其中，天地都是泥沼，令人窒息。唯独去济南探亲，有着炽热的希望。rn 一家之主的父亲还在这个乱世顽强拼搏坚持，令她觉得这世间终究还是有一条生路的。rn 抵达大名府后，她遭到了一伙地头蛇的跟踪敲诈勒索，结果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得到了卢兵宪的注意。得知这姐弟俩跟李师道关系匪浅，卢象升逮捕并处死了准备杀害王绍本强淫王思懿的那群无赖子，随后派兵将姐弟俩护送出境。rn 王小姐感叹着李师道的神通广大，到了河北都有人买他的面子。rn 有了这番遭遇，她心中暂时的平静了下来，一面查找父亲目前的行踪，一面考虑走哪条路去济南府，顺道也打听了山东最近的情况。然而随着时间过去，父亲的行踪也没有着落。王小姐心中的不安终究还是聚集起来，纵然强行压下，偶尔也不免再度翻涌，掀起波澜。rn 抵达阳谷县的第六天，还是没能打探到山东巡抚王正贤的下落，她只看到了从东平府方向溃散过来的官兵，一个个垂头丧气，清河与聊城方向也有很多拖家带口的难民，神色惊恐，匆匆向南赶路。阳谷县官府在路上设了一些粥厂，却很少有人吃，许是怕耽搁了时间。rn 她在路边拦下几个溃兵询问，才得知济南已经戒严。rn 不久一则消息便从北面传来。rn 梁山县遇袭，前往江左赴任的监察御史路振飞也在临清遭到刺杀，平阴县的官军忽然朝东北走了，这则消息传来，阳谷县顿时也开始戒严，卫兵上城，衙役巡逻，提防对方偷袭。感受到了兵锋将至的肃杀气氛，阳谷县的民心开始变得惶惶不安，王小姐也被封在了客栈里。rn 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她是明白的。rn 北面建奴南下的准备已近完成，长城往西的地盘，名义上仍旧归顺于大明，然而私下里早已跟建奴串联起来。最近造反的登莱叛军在去年的己巳之乱中隐见身影，双方名虽对立，实际上恐怕早已私相授受。rn 在王小姐看来，一只鸡是不可能引发上万军人同时造反的，也不会有人因为一只鸡就要去干杀头的勾当。加上白莲教闹事，耿仲明这些人很有可能去投鞑子。rn 风声鹤唳，最后的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已经开始。rn 她想到了许多事情。rn 跟二弟王绍本计较一番后，次日凌晨，姐弟俩买通衙役，离开阳谷县，开始往东走，一路之上戒严已经开始，离了阳谷县半日，便骤然听得镇守东南的淄青兵已经造反。rn 讨伐登莱叛军战败后，直接扔下朱大典打道回府，一路烧杀抢掠，还跟赴齐平叛的禁军爆发了冲突。高总监很生气，把朱大典骂了一顿，随后组织兵马镇压变卒，打得不可开交。rn 再往东走，一路之上所见兵锋纵横，一场大乱似乎正毫无征兆地在齐鲁大地掀起，不少士绅大族都被波及进去，蛮横的军人开出各个城池，在一所所豪族宅邸中奸淫掳剽夺，这些大家族中的老弱妇孺有被抓出来带走的，城池之中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被军人吊死在街道上。rn 王小姐麻了。rn 王绍文也是忧心忡忡的，提议要不就此返回南阳。rn 说句不孝的话，他已经不对父亲抱希望了。rn “再等等。”rn 一身蓑衣的王小姐如是说。rn ……rn ……rn 崇祯四年二月初三，李师道抵达兖州府，驻军曹州。侦骑回报，济南已经戒严，中官高起潜统率大军坐镇淄州，正在全力战斗登莱叛军。李师道打开地图分析局势，曹州即后世菏泽，距济南仅三百里。针对耿仲明的围剿，目前主要在淄青展开。参战部队以高起潜的北朝禁军为主力，淄青道、兖海军、天津卫、琅琊兵、河间府各藩军协同。rn 至于遍地开花的白莲教，一时间半会儿也无从下手。rn 与此同时，规模浩大的大凌河会战在更远的北方打响。崇祯四年二月初七，蓟辽总督秦良玉合辽镇大都督何可纲之兵，一共九万人进薄广宁，秦夫人选择了主动出击，不再龟缩大凌河，被动的等建奴踹门。rn 广宁城外，明军连营十数里，四周早已筑起高墙，立上了拒马，一队队弓手站在高墙上严阵以待。透过辕门望去，在层层军帐片片戟戈之间有一座巨大的青幕，帐外甲士林立，纪律森严，帐前高竖三川大纛，此处便是秦良玉的帅帐。这位巾帼，此时正站在大帐内的案牍前，面北沉思。身披银色鱼鳞甲，外罩大黑氅。神色肃穆，一语不发。rn 杨嗣昌、何可纲、左良玉、黄得功、周遇吉、邵捷春、秦拱明、刘泽清、尤世威、李国泰十数名官校俱是顶盔贯甲站在帐中，等候着秦良玉的命令。对于这位，没有哪个文官武夫觉得不服。就是素来自傲的山海关兵备道杨嗣昌，心里也只有敬重。rn 沉思许久后，秦良玉踱步上前，帐中众人尽皆看向她。rn “奴酋皇太极尚未抵达，此刻广宁城内守关建奴不过丧家之犬耳，一战可下！”rn 噌，宝剑出鞘！rn “出阵！”rn “诺！”rn 帐中诸将应声而出，十里大营顿时人声鼎沸，而后数十道辕门洞开，黑底白字之刀形大纛跟随秦良玉车架从北辕门驶出，身后是惊天动地的战鼓。rn 卯时一刻，三川兵出阵！rn 秦良玉此番北上所率明军俱是各省精锐，更有南北两京龙武、羽林、四卫、神机、勇士、腾骧、锦衣七校禁军，河东、河内、河南、河西、河北五郡骑士助阵。第一波进攻部队共有四万人，浩浩荡荡，漫无边际。成千上万名红衣黑甲的明卒从各个营帐涌出，汇成了一道道黑红的溪流，在各级将校的指挥下，秩序井然的开出辕门。三川兵鼓噪震天，格老子的龟儿之类的叫骂此起彼伏。rn 在昂扬的战鼓声中，明军开始布阵。广宁城外的原野之上，站满了明军甲士，一个个方阵在旗、号、金、令、牌、鼓的指挥下步入战场，各部战旗高高竖起。大队骑卒从阵前呼啸而过，这是凉州大将夏禄率领的五千河西骑士，曾击败套虏铁蹄，横扫大漠。rn 秦良玉将大军一共分为四阵。rn 左右两阵由秦拱明、邵捷春统率各领三川兵一万人，保卫两翼不受建奴骑卒侧面踹阵，同时策应中军，战锋前阵则是何可纲押军，左良玉、黄得功、周遇吉、李国泰四将副之。秦良玉亲自坐镇中军，这里聚集着三川兵主力，来自南北两京的七校禁军与五河骑士也尽皆在此。rn 四座大阵之中又分数十挺营，每营又分数十进哨。层层相叠，密不通风。rn 明军在广宁城建奴旗城前四里处设阵，一辆辆巢车被推出，由于地势平坦，只有在巢车之上，才能观察整个战场。数十个承担指挥职能的楼橹台以及各自一百副的五行旗、金、角、牌、鼓被迅速架起，明军辅兵在阵前构建起简陋防御工事。rn 作为统帅，秦良玉考虑的很完善。rn 强壮的力士挥动鼓槌一下一下敲响战鼓，浑厚鼓声伴着苍凉的号角传向四方。庞大的军阵铺开，明军如同磐石一般，立于广宁城西的原野之上。大阵绵延数里，刀枪如林，盾牌成排。rn 命令既下，明军战锋五营一字排开，在天空下犹如涌动的黑红色海洋一般，密集的步槊战车五行旗，遮蔽了他们头顶的天空。秦良玉站在中军的高台之上，但见四周将校如云，甲士成林。rn 少顷，明军整队完毕。rn 庞大的军阵如同鹤翼鲲鹏，横亘在广宁城西。随着鼓声变化，五十面红旗打出，明军渐渐安静了下来。rn 随后中军高台之上大旗舞动，四周的无数方阵尽皆发旗呼应，铺天盖地的旗帜在阴云下涌动翻腾，震天的呼喊声随之传来。这些明军彷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莽荒猛兽，正在做狩猎前的最后准备。rn 中军和各阵应旗完毕后，令停鼓。rn 明军阵中，无数甲士以剑击盾，以槊振地大呼。rn “嗬！嗬！嗬！……”rn “风！风！风！……”rn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rn “不教胡马度阴山！不教胡马度阴山！不教胡马度阴山！”rn 城外游荡的建奴侦骑早已被凉人夏禄统领的五千河西骑士驱逐一空。rn 广宁城楼之上，阿济格远远的望着列阵完毕的明军，只感觉肩上彷佛有千钧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rn 此次领导明军北上进薄的统帅，更是有着赫赫威名的三川女帅秦良玉。他的兄长皇太极还没有增援赶到，此时广宁已是人心惶惶暗流涌动。rn 阿济格是内心是止不住的惶恐，想起了大哥代善描述给他的萨尔浒。但即便心里再是害怕惶恐，作为广宁三城满蒙汉数万人主心骨的他，此时必须要有坚守阵地的决心信心耐心，不能透露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慌张，否则便会万劫不复。rn 他深吸了一口气，提步踏着台阶往城楼的高台走去，每迈出一步，步伐便加快一分，彷佛更坚定一般，楼上的满蒙汉众人也都看向阿济格，看向他们的坚强贝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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