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道贺的朝野名宿络绎不绝，李师道发出去的请帖，没有一个缺席。新任河南巡抚张宗衡跟李师道并无交际，但因为需要李师道协助他镇守河南的缘故，也是亲自登门，给足了面子。一时间门庭若市，盛况空前。rn 朱聿键整整一个上午嘴都没有合拢过。rn 这是他这些年来最为辉煌和光耀的一天，想他从小被老王虐待，父亲更是惨遭毒手，若不是大伴护翼，早就暴毙在了，又哪里还有后来的隆武帝？遭罪的这些年，别说像其他藩国世子那样声色犬马，连监察御史都是需要他一家人讨好的对象。当初若不是陈奇瑜强势介入，将老王一通训斥责骂加威胁，朱聿键已然殒命。rn 但如今，一省巡抚也得恭恭敬敬的向他作揖！rn 不光是朱聿键，唐王府的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若是以前，他们打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竟然能见到这么多大人物，也没有想到郡主的新人在江湖上有如此声望。以前家仆出门，遇到官差心里都打憷，但是现在不同了，别说监察御史，就是厂卫，他们敢轻易动自己一根手指头？rn 唐藩与虎侯结义，到时候就只管白花花的银子哗哗哗的流进来，各种小弟唿啦啦地招进来的吧！听虎侯的亲兵们说，虎侯从来不吝啬！咱这些娘家人就等着发工资、分配差事、涨月钱、领分红、带小弟吧！rn 士兵们也是非常高兴。rn 他娘的，大伙儿真是有福气啊！rn 幸好早早跟了大帅，那会儿大帅要求还不高，要放到现在？也不看看有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进来吃饷，就咱这水平，大帅能要？但现在，你是八尺高的大汉，也得给老子做小弟！老子是元从老人，这就是资本！rn 巨大的荣誉感让老兵们越发的以自己大帅为豪，这些年来魔鬼式操练所产生的怨气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大帅不把咱往死里练，大伙儿怎能杀退流贼？又怎么能跟鞑子扳手腕？现在每个人的胸膛都挺得直直的，走起路来鼻孔朝天。rn 不多会儿，只听大门外面礼炮齐鸣鼓乐喧天，只听有孩童大喊：“新人来了！新人来了！”rn 李师道的婚官刘本先，本来还在跟河南巡抚张宗衡扯东扯西攀关系嘞，听到这里，赶紧告了声罪，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迎接。rn 李某人身穿红衣，头戴碧玉幞头，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在他身后是一顶大轿，八个剽悍武士抬着。千工轿里面坐的人，自然是朱辉融。银枪效节军三百名军人手持丈八银枪在左右护翼。从大街到侯府门口，地上都铺着红毯。rn 在新妇后面还有一顶大轿。rn 李师道无父无母，朱辉融父王早逝。按照风俗，便是沈氏这位仅存长者作为高堂受拜，所以朱怀毅把沈氏也接来了。女儿出嫁，沈氏自然不愿意寒碜。好在李师道的聘礼足够多，光是八百两黄金和八千两纹银就够她风风光光地为朱辉融办一批好嫁妆了。不仅如此，她还给唐王府所有仆人都办了一身新衣裳，这样大伙儿送亲去夫家的时候才不至于输了阵势不是？说到阵势，朱辉融的大伴妈妈把所有家奴都带来送亲了，说人多气势才足。另外，她还召集家仆排练了好几次，确保送亲的时候不闹笑话。照她的话说，来参加虎侯婚礼的肯定都是大人物，娘家人不能丢脸啊。rn 李师道下马后，先是向闻讯而来讨要红包的坊间孩童打赏，每个小儿不管贫穷富贵，人手三两碎银、一斤白糖、五斤果脯。谁话说得吉祥，还有酒席吃嘞！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执朱辉融之手，与她一起跨过火炉。如此总总，完成繁复而又热闹的各项程序后，终于到达了正堂。rn 此时，沈氏已经端坐上位，李师道帐下文官武将和四方宾客分列左右。rn 群雄毕至，热闹非常。rn 正要拜天地之时，忽然听得外头有小厮高喊了一声。rn “宁远总兵左良玉代使来贺！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代使来贺！”rn 李师道一愣，左良玉离得远，应该他在河南的朋友，知道他跟自己的交情，所以代为来贺，相当于后世的代情。洪包衣目前在防守黄河，可能也是知道流寇多半会渡河进薄河南，所以想跟河南各政府打好关系。rn 在场宾客闻言也是一怔，连辽镇的将领都有人帮忙代贺，看来虎侯与北军的交情当真匪浅，这么说他在大凌河一带抗击鞑子的传言是真的了？rn 不一会儿，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rn 一个是左良玉的战友，从山海关调来郑州为副将的王宁，一个是洪承畴的手下张至泰。rn 王宁进来后先笑呵呵地不说话，站在张至泰身后，让张至泰先说。rn 张至泰当即哈哈一笑，冲李师道拱手道：“一别多年，大帅封侯成家，可喜可贺！虎侯当年跟随洪总督讨贼期间，前后数十战，屡建功勋。京师勤王、救援上党、讨灭登莱、进薄大凌河，再立赫赫之功，令人钦佩！因此，洪总督特遣在下前来，代表三边将士恭贺虎侯成家，同时感谢虎侯为圣人、朝廷、百姓付出的心血！”rn 在场群雄无不面露惊讶。rn 李师道在大凌河打鞑子的事情众人略有耳闻，但几乎没人认为他真能发挥什么作用，甚至部分人认为这不过是他沽名钓誉的一种手段。现在猛然听到他立下这般赫赫战功，连洪承畴这堂堂三省总督都遣使来贺，不少人都有些难以置信。rn 李师道心道，左良玉和洪承畴倒是会做人，知道我结婚之时群雄毕至，这时候专程来给我歌功颂德，这广告效应可比我自吹自擂说一百遍都强。rn “哎哎哎！我哥哥正在拜堂，各位宾客且坐，稍后我家哥哥自会一一酬谢！”李怀宝把新来的两个使者拉到一边。rn 众人哈哈一笑，礼官随即高喊道：“吉时已到，新人参拜！”rn 随着刘本先的一声高喊，李师道和朱辉融开始典礼。rn “一拜天地！”两个新人便向天地君亲师作揖，然后奉三牲香烛于神坛。rn “二拜高堂！”rn “夫妻对拜！”rn 三拜之后，在众人的簇拥下，新人进入婚房。关上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花烛燃烧的丝丝声。李师道拉着朱辉融的手，将她引到床边坐下。和所有女人一样，此刻她的内心，除了紧张还是紧张。思绪乱七八糟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想说又不能说。rn 这一切来的是如此的突然，如此的不真实。绯红盖头下，朱辉融只能看到李师道一双无比粗糙的手。心中不禁期待，他会对我说什么呢？rn “你在这里坐会儿，我出去陪陪客人。”rn “好。”朱辉融点了点头，声音清脆动人，说道：“那你早去早回，别喝太多，明日还要祭祖。”rn 李师道听到这句话，也是心中一荡。为何从头到尾下来，自己都没有以丈夫的身份自居呢？方才她喊了这么一声，我才知道我这是在结婚……rn 在我眼里，这场婚礼不过是一场政治任务，而在她眼里呢？rn 被崇祯当成一张牌打出来，是不是对她有些不公平。rn 可在这个人命如草的乱世，公平本就是一个非常空想的概念。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不过，你既然嫁给了我，这一世我便护你周全，不让你像历史上那样，被攻破南阳的张献忠抓去蹂躏，最后扔给土匪轮番挞伐致死。rn 房门一开一合，李师道出去了。rn 唿，就不能多说几句吗？rn 朱辉融默然无语，不过就在她打算静坐等待的时候，眼角余光却看见了一个泛黄的小本子。rn “闲来无事，不如看会儿书。”rn 当下，她拿过小本本，翻开之后，她皱起了眉头。rn 一来是因时间太长，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二来是因为上面的很多字她不认识，而且是以横排的方式撰写的。rn “这……”rn “有意思。”朱辉融继续翻页。rn 前面十几页的文字大都是她不认识的，不过十五页之后，却换成了她熟悉的繁体竖版。rn 这让朱辉融精神一振，仔细辨认着上面的内容。rn “笔记这么多，自己读了一遍，忽然有点唏嘘，哪怕是用汉字，也不知不觉带上了浓烈的翻译腔，光阴似箭啊，以往的记忆真的就像梦一样了。”rn “我仍然忘不了崇祯元年的隆冬，一整座城市的老百姓在我面前被杀光，以后一定要小心洪承畴，这个畜牲。”rn “一月二日，军部的文官们就是一群蠢驴！三十万大军云集京师，竟然打不过鞑子！”rn “不愧是小冰河时代，冷死爷了。”rn “己巳之变进入第二年春天的转折点了，总的来说，一切都还顺利—如果不是拿来和原历史相比。建奴的战斗力名不虚传，我真想知道明绳宗是怎么坚持了十七年的。我们跟着孙承宗进攻河西务，大败而还！运河两岸全是尸体。我不想批评任何一个人，因为大家的努力都是看得见的，但有时候却让人不得不怀疑，鞑子是不是真的不可战胜？如果大时代那些力挽狂澜的英雄们还在，或许不至于如此艰难。今天，我又一次祭拜岳飞，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但同伴们都笑话我幻觉发作。”rn “冷，真的冷！”rn “明末的冬天原来可以如此寒冷，我奉命防守通州，只看到大地苍茫如盖，房子都被积雪埋了。这银装素裹的景象虽然华丽，却也让人内心发寒。这样的严冬，千年罕见，军民损失惨重。几十万流民聚集在东直门哭喊，朝廷却不敢开门，怕有建奴细作。顺天府组织救灾，可惜杯水车薪。每天都有很多人冻死，堆积起来的尸体冻成了冰山，成了东直门的防线。”rn ’这样残酷的景象，真如地狱一般让人噩梦不断，老狗以前说我定力不足，我想大概是吧。”rn “三月初六，鞑子终于走了！回想起来，当初的选择还是太草率了，现在看来，君子形象更吃得开。可惜，人设已经立起来了，没办法再回头了。”rn “五月十七日，为什么我的部下会这么蠢？我说过一万遍了，不要被当官的忽悠，不，那些当官的或许自己也被忽悠了。部下文化程度这么低，兵强马壮者为之尔，看来是很难实现了。”rn “六月二十二日，反对崇祯的联盟在建立，从北边的建奴，东边的皮藩，到南面的天王，西面的草贼。大明的敌人们终于走到了一起，帝国即将毁灭。虽然身在体制内，但我并不畏惧。”rn “终于到南阳啦，终于拥有自己的地盘啦，这种喜悦完无法用言语形容！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造反，造反，还是他娘的造反！”rn “中秋节，阴雨淅淅沥沥。”rn “我想起了王小姐，或许我只是在怀念青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幸的，直到遇见了她。她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女人，只一眼，我便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她。但是很不幸，她不爱我。她教我读书作画，与我弹琴煮茶，但也仅此而已。我开始习惯有她的生活，习惯用这个世界的方式过日子。甚至，我忘记了自己的使命。”rn “也不是忘记吧，只是不想记起。”rn ”因为那样，我将失去她，因为我已经融入了这个社会，心如钢铁洪流，无所谓道德。我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说的，对于一个在监狱里呆了几十年的犯人来说，体制化就像这个监狱一样。刚来的时候不习惯。时间长了，你已经非常习惯这一切了。反倒是离开了它，觉得别扭。按照这个概念，我这个情况，属于明末化。”rn 越来越有意思了，朱辉融越发好奇，直接翻到了最后几页。rn “可恶！他们竟然在事先没有找我商量的情况下，决定让我跟某个藩国的郡主订婚！我甚至都不认识对方！不行，我要拒绝！我就算离家出走，就算从此自力更生，受尽打压，也要反抗这桩粗暴无礼的包办婚姻！”rn “二月七日，朱小姐真漂亮。”rn “三月初一，她的个性，她的气质，都是我喜欢的那种，我开始期待我们的婚姻了。”rn 喂，李大帅，你的节操呢……rn 朱辉融摇头浅笑，放下了泛黄的小本本。rn ……rn 傍晚，喝得醉醺醺的李师道踉跄着回到了房间。rn 揭开新妇红盖头，只是还没来得及欣赏面前精致的似水流年，便一头栽在了床上。朱辉融不禁心跳加速，过了许久，李师道已经鼾声大起。rn 长叹了口气，朱辉融有些想笑，有些感慨。rn 一觉到天亮。rn 起床后，发现枕边无人。过了一会儿，却见李师道端来了洗脸水。rn “醒啦？”rn “对啊。”rn “洗脸。”rn “我自己来吧！”rn 朱辉融坐在梳妆台前，认真的用簪子把一头长发挽起，然后接过毛巾开始洗漱。rn 早饭后，李师道与朱辉融共乘一车，前往北校场检阅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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