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五年九月初九，重阳之期，朝廷邸报诸省。rn 七月，黄河决于蒲州、孟津渡、河洛，军民死伤无数，张宗衡请金赈灾，三司使中官张彝宪不许。八月，建奴夜战喜峰口，张宗衡移镇大同御边，朝廷以光禄令玄默代河南巡抚。不久，汴人聚反，上天龙自号渠帅，陈州、许昌、梁郡、宋州各地百姓赢粮而景从。rn 七月，白莲教复振于长安、兖海、徐州。济南官军御贼阮城店，大败。圣人怒，斩济南总兵王之富，使辽镇遵化副总兵刘泽清守山东。八月，洪承畴以祖大寿弃城逃于辽州，杀祖大寿父子于太原拱极门。十五日，振武军乱，还师雁门。二十七日，太原兵变，判官李呈章、推官杨于楷、都司张友程、度支职方事赵一亨、总提调侯标被杀。rn 洪承畴以肆拾万银打赏，士卒怨恨稍解。rn 八月十八，宣化巡抚马士英挪用公款贿赂内阁次辅温体仁、武英殿大学士秦文君，结果被镇守宦官王坤告发，于是坐罪罢官。rn 七月，耿仲明引建奴屠旅顺，尚可喜妻妾及家眷侍婢数百口被杀。八月，新任皮帅沈世魁谋诛尚可喜，事泄，尚可喜大恨之，遣心腹许尔显前往沈阳，接洽建奴。八月二十，尚可喜杀副将俞亮泰、监军仇震泰，大掠广鹿、长山、石城、海洋各岛。整顿军事，备奔满洲。rn ……rn 崇祯五年九月十一，万众瞩目的荥阳之战也结束了。高迎祥屯兵河洛，以李自成、邵劲武、韩朝宰、高杰、罗汝才、刘国能等人为将，出十万渠众邀战。李师道亦遣全军出战，总计四万人。双方战于荥阳之南伏羲山下，一日七战，闯军不能破敌。rn 讨北制将军李牟为耀武平难军斩杀，大挫士气。rn 九月初八，闯贼再次出战，这次同样不利。渠众鱼龙混杂，交手不过片刻，就连溃五阵。左良玉以五千骑卒踹阵，刘国能率万余骡骑对冲，李师道以五十门火炮配合，长剑军、银枪军、飞龙军、彰义军、靖国军、宁远军及保定各兵向前压阵，闯贼惨败。rn 九月十四，熊文灿令四面兵马进逼荥阳。新任河南巡抚玄默怕走上其他巡抚的老路，率三万七卫军攻成皋。与之配合的还有禁军、宁远军、四川军万人，高迎祥给主持西面战事的张献忠益兵两万，同时派射塌天和袁宗第率四万人猛攻朱仙镇。rn 得知消息的李师道很是头疼，河南巡抚在成皋激战张献忠，自己在对付李自成，左良玉把守虎牢关，王朴各部在汴梁保护漕运，熊文灿已经没有足够强兵增援朱仙镇。若朱仙镇陷落，闯贼就会窜到陈许腹心。这些地方人口稠密，最近又在暴乱，如果汴宋渠众跟闯贼汇合，损失不可估量。rn 九月十八，左良玉遣使来报，贼攻开封，被保定尤世威击败，斩首上千。九月二十，北禁军都督朱仙镇分守道倪宠遣使求援，李师道不应，令其死战。倪宠大恨之，诉于熊文灿，说李师道专制。熊文灿令李师道派五千甲兵增援，李师道表示一定。rn 九月二十五，熊文灿得报。rn 李师道的兵马竟然跑去了洛阳南郊洗城，烧杀抢掠，哭喊震天。不但商贾士绅们遭了劫难，连福王也没有幸免，在城外的财产被抄略了大半。熊文灿闻讯，险些昏厥，部属官吏无不哗然。rn 这厮果然是盗贼本性！弹劾李师道罪行的奏状雪片般发出，要求圣人严办跋扈将军。rn 与此同时，经过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战斗，高迎祥彻底对前途失去信心了。rn 西路成皋突破不了，东路攻打汴梁也没得手，南面猛攻朱仙镇的袁宗第也看不到希望，进薄伏羲山的李自成被李师道打得大败。损失精锐三万多，连李牟这个级别的制将军都被杀了好几个。rn 本来寄希望于主力决战的，只要击破李师道，其他人就不用担心了，结果希望还是破灭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于是召集文武商讨策略，李自成进言道：“一夫尚且奋起，况乎十万！官军勾心斗角，貌恭而心有异。当四面分兵，成败天命！”rn 众人以为然。rn 大伙儿再这么抱团下去，早晚会被官军困死，不如化整为零！rn 九月二十八，高迎祥焚毁军营，率主力进发登封县，意在取道汝州南下。虽说处在狼狈逃窜的状态下，但依然有人愿意为他断后。李师道得报之时正是晚上，彼时洛北火光冲天，都不用斥候来报，就能晓得高迎祥要转战他处了。rn “大帅，闯贼要逃了。”rn 杨廷麟匆匆而入，凝重道：“高迎祥欲取汝州，走鄂岳，眼下该怎么办？”rn 高迎祥这个路线让李师道很是为难，高迎祥去哪他不在意，别从他的辖区过路就行。但现在这个情况，高迎祥要去湖广，就必须经过他的辖区。除非双方再打一仗，把高迎祥打痛打怕，让他去祸害河北，或者夺取汴梁，就像巢贼那样，转战山东淮南。rn 放人，肯定会被朝廷追责。不放，跟高迎祥硬刚，损失又会很大。rn 这事情就难办了。rn 二十九日，得知高迎祥意在南奔，熊文灿立即遣使招安，面对没有希望的未来，农民军多有降者。关中渠帅刘宗敏者，蓝田锻工也，最骁锐，亦欲降，暂作权宜，待朝廷退兵，再行复叛。rn 李自成不降。rn 听说刘宗敏想走，即与之步入偏僻。等到四下无人，便看着刘宗敏，叹气道：“没有投名状，朝廷恐怕不会信你，你过去是凶多吉少啊，不若断我首以降。”rn 刘宗敏哈哈大笑，随即还军，杀死了正在吃饭的妻儿，然后攥着妻子赵氏血淋淋的脑袋，找到李自成：“我岂负渠众耶？愿以死从君。”rn 营中壮士闻之，亦多杀妻子以从，于是连营妇孺哭声震天。李自成大喜，遂焚辎重，径奔伏羲山，求见李师道。刘宗敏并不觉得这个屠夫会放过大伙儿，只不过看李自成信誓旦旦的样子，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rn 李自成看出了部众的担心，说道：“李师道虽然杀人如麻，到底是某之手足，何况他本就野心勃勃？现在朝廷用他，是因为内外忧患不得不用。所谓兔死狗烹，若渠众尽覆，朝廷焉能留他？以他之跋扈，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他不会不懂这个道理。”rn 这几年走过来，李自成跟太多的文臣武将打过交道，此番来讨，固然有朝廷命令的因素在内，但要说李师道这些人没有小心思，那是不可能的。rn 熊文灿可能没想太多，只是想立个功劳好让朝廷给自己加个荣衔光宗耀祖罢了。各路客帅，李自成不清楚，只是听说过左良玉，感觉此人忠心有，野心亦有，很复杂。rn 至于李师道，他就太熟悉了。这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匹夫，说干就干，灭人满门的事情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此番讨高迎祥，若成功，那他在中原可声势大振，随后便能操控政治，拉拢它镇将领，吞并州县，扩大实力。总之，大哥真的很有想法。而且他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他想吞并洛阳，想吞并汴梁，想成为天下强藩！rn ……rn 李自成来谒，李师道并不意外。他仔细想了想，李自成这头犟驴的心意应该是不会更改了，一定要继续造反，宁死不降。李自成的态度如此鲜明，李师道就只有两条路可走。rn 要么与李自成一战，赢了一切好说，拿二弟的脑袋邀功，他可以在体制内站得更稳，吞并李自成之辈的部众后，他的势力也会再上层楼。rn 输了弄不好性命不保，毕竟劣迹斑斑的李师道早已是人人喊打的对象。这样一个臭名昭着的跋扈将军，崇祯的宽宏厚爱当然只是脸上的。rn 朝廷容不得这条随时可能噬主的恶犬失败，只要李师道打了败仗，那就是破鼓万人捶的下场。rn 如果只是对上李自成，李师道还不会如此备受煎熬。现在是高迎祥要过路，他要面对的是百万之众，虽然这百万之众水分很大，但就算只有二十万人能战，那也不是李师道一家就能对付的，得靠友军，但是友军靠得住吗？如果靠得住，历史上邓杞就不会孤军战死汝州。rn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友军靠得住，自己的损失肯定也会非常之大。虽说这两年起义军受到了重创，但如果高迎祥真的那么不堪，岂能在陈奇瑜、洪承畴、曹文诏、左光先、贺人龙之辈的围剿下转战数省？洪包衣都搞不定，自己有什么把握说这话？rn 要么干脆引闯入洛阳，大家一起杀了熊文灿，连带以河南巡抚玄默为首的河南百官杀光，福王朱常洵也满门弄死，反正自己抢了他的财货，已经把人得罪了。况且此辈深受神宗宠爱，福藩各人哪个不是豪富？福王本人更不用说了，吃穿用度比圣人都好。神宗敛财无数，多以资福王。rn 临行就藩，赏赐田地四万顷！洛阳周边凑不够这么多地，就在山东湖广圈，圈够四万顷为止。这还不算，神宗又把张居正的家产以及江都至太平沿江杂税和四川盐井榷茶银的财政收入也给了好大儿。福藩诸官又假履亩为名，出入梁、魏、赵、齐、楚之间，大肆敛财。rn 神宗还是觉得不够，又下令把淮南的盐务按一年一千三百引的标准拿给福藩，然后在洛阳对老百姓进行垄断高价销售。获利如此之奉，神宗还是怕好大儿过的不好，每次派中官至淮南支盐，往往还是在一千三百引的标准进行三到五倍的加注。另外听说蜀中每年还会上供数百车珍宝，也是神宗给的。虽然老贼已死，但蜀中还是在按例上供。rn 坊间传说，先帝耗天下之财以肥福王，洛阳富于大内。杀了这头肥猪，财货还不都是自己的？rn 如何抉择，其实并不难。rn “何去何从，但请大帅明断。”顾君恩最后说道。rn 顾君恩起身拱了拱手，告辞离开。rn “大帅，何故放过李自成？”使者走后，李定国上来问道。rn “某想了想，高迎祥号称百万之众，虽是虚言，但二十万敢战之士应该还是有的。”rn 李师道在帐内踱起了步，道：“杀了福王，屠光河南百官，再奏请朝廷下旨招安高迎祥，某亦不算食言。眼下朝廷所求，正是招安定内，此不难。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圣人不认也得认。祂若发兵来讨，我自与闯军共拒之。”rn “况且，周延儒、孙承宗、温体仁、薛国观、秦文君这些人肯定会劝祂。是选择多一群敌人失去整个河南，还是选择多一群藩臣，年年有上供的财货拿，我想宰相们都明白。唯张献忠、刘宗敏、袁宗第、李自成之辈狼子野心，若与之共事割据，我只有南阳一府，部众虽有五万，但战兵只有三万，且多为今年编练之新军。万一将来翻脸，为之奈何？”rn “且高迎祥这个盟主在，他们便是一个团伙，我终究是外人。要真是这么干，得弄死高迎祥，让他们群龙无首才行。另外还得找几个盟友跟我一起干，王朴、艾万年、张应昌之流皆鼠辈，必不敢反。虎大威、倪宠、颇希牧本居高位，身份清白，鲜受猜忌，没有造反的理由。”rn “左良玉、李国英、高夫麒、王进各人，与我有旧，都犯过事，或可策图之。”rn “如果他们加入，某这边勉强就有十万之众了。到时候与闯军裂土河南，也不用担心被捅刀。圣人再来讨伐，也没甚意思。当然，若圣人一意孤行，也不怕，战上一战又如何？亦能让圣人瞧瞧儿郎们的威风。”rn “那李自成……”李定国皱眉道。rn “暂时先放过他吧。”李师道叹了口气，说道：“现在闯贼不是他当家，王自用、刘国能、张献忠、罗汝才、刘宗敏、田见秀这些家伙都不是好相与的，能整治他的人不在少数。二弟要是跳的太欢，蹦跶不了几天的。”rn 李定国已经十五岁了，这次出征李师道把他从小儿都带了出来，表现确实还不错。李师道正待分派任务，李怀宝突然问道：“这些朝廷驻军文官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小弟觉得，干脆……”rn “不！”rn 李师道抬手制止了李怀宝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沉重道：“记住，我们不是要造反，曲线报国而已，某与在座诸位，仍然是明臣，圣人有诏，还是要效力的。”rn 话音落地，众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rn 随后，李师道跟亲信们敲定好细节，遣使接洽高夫麒各人。rn ……rn 崇祯五年十月初一，淅淅沥沥的梅雨自穹顶而下。rn “事已至此，左帅宜自思之。”rn 大营内，副帅吴少诚亲自左良玉中军，劝他一同回师洛阳，诛杀熊文灿。rn “吴帅，话说到这个份上，有些话某便直说了。”想了一会儿，左良玉道：“此时回师洛阳，定然是以高迎祥为主。即便斩了熊文灿，杀光河南百官兼福藩，大利亦不在我等，到时候地盘财货美女肯定是闯贼先分。或许将士们能得到点财货，但你我还看得上那些东西？且高迎祥之辈巢贼本性，就是一群流寇，难成大事。不如并力向前，击破高迎祥，即便无法全歼，亦可令闯贼残部跟随我等。之后向东攻杀汴梁，向西回师洛阳，都没问题。”rn 吴少诚一听，顿时冷声道：“兔死狗烹的道理，自是不用多说，左帅在辽东的时候犯过多少事？即便圣人不杀你，朝廷权贵就对左帅放心了吗？岂不知祸从天降？”rn “哎！”rn 左良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我本佳人，奈何作贼？真是教我好生为难啊！”rn 吴少诚呵呵一笑，你左良玉要是忠臣，现在就该斩了我，然后提着我的脑袋立即向上头告发这件事，以证清白。rn 左良玉当然是有想法的，但他担心闯贼靠不住，而且刘国能这些家伙的渠众在山西跟曹文诏过招的时候打得很好，战力并不弱，兵力又是他们几倍，这会儿过去，很有可能没有话语权。rn 真是左右为难！rn 自己的野心、对朝廷的畏惧、担心盟友靠不住在心里反复拉锯，举棋不定，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开，一会儿起身，一会儿坐下，烦躁无比。rn “左帅何必迟疑？”吴少诚冷眼旁观，知道左良玉正在犹豫，便加了一把火，道：“大哥说了，待击破洛阳，便让你当郑汴节度使。有大哥在，河南湖广山东陕西各省，早晚尽入我等彀中。届时想养五十万兵亦可，还怕朝廷？至于闯贼，高迎祥一死，便是群龙无首，整治非难！”rn “所谓富贵险中求，此时若能赢，杀熊文灿，诛福王，灭百官，然后与闯贼共拒讨伐。一旦王朴之辈败归汴梁，倪宠还师顺天府，河南便是我等之天下，可效那朱温故事。”吴少诚进一步诱惑道：“届时大哥当河南节度使，某当淮西节度使，你当郑汴节度使，共掌政治，岂不快哉？至于李自成之辈闯将，亦可赏个郡守，足令其满意了。”rn 左良玉看了他一眼。rn 朱温故事？莫不是尔朱荣故事？rn 不过他心底也隐隐有些赞同，或许是该试一试再说，不然如何甘心？给朝廷卖命是求富贵，跟李师道合作不一样是求富贵？有区别吗？但是，李师道兵力强大，自己肯定占不到主导地位，得听他的。可是自己在辽镇滚了一圈，背过不少案底，朝廷一样隐隐猜忌自己。rn 这事儿，得好好琢磨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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