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少诚说明来意后，陈新甲并未一口答应，直到后面大军赶来，见到秦文君，方才重重叹了一口气。rn “秦总监，某这书记做得没甚意思啊。军部授我以重任，节制关外各军，挡建奴西进之路。不意小凌河军乱，薛大虎被杀，乱兵捉监军道张春等二十七人降奴，邱抚台狼狈出奔，下官也不敢回锦州，斯文扫地，大负委任。罪过，罪过啊！”rn 甫一见到钦差，陈新甲一肚子苦水便开始往外倒：“这些个匹夫，首鼠两端，目中无人，朝廷靠他们对抗建奴，可谓缘木求鱼。唉，不说了，反正今遭已现了大丑，改日便回北京领罪，请军部长官另选贤能吧。”rn 小凌河一战，五万大军被几千鞑子杀得大败，逃命路上又被伏击，辽兵旋即作乱，杀死副帅薛大虎，然后抓了张春等二十几个领导向建奴投降。五万大军最后只有卧龙凤雏带着数十残兵侥幸逃回了锦州。邱禾嘉闻讯，仓皇出奔，陈新甲也不敢回来，躲在关外观察局势。rn “陈书记何必如此灰心？关外兵乱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不过又算得了什么大事？圣人明察，定有转圜容情之机，汝勿忧。”卢九德在一旁劝解道。rn 李师道作为武夫，在一边听得略很尴尬。文官与钦差吐槽兵乱，他能说什么。rn 秦文君黑着脸冷哼了一声，道：“先整顿兵马会师吧，今夜务必击杀双羊镇之贼阿济格！”rn 陈新甲称是。rn 此番朝廷能够这么快组织新的客军来救，他还是非常高兴的，又通告情报道：“小凌河方面，目前阿济格在双羊镇打援，出关救大凌河之兵必与他野战。阿巴泰据紫荆山，具体兵力不知道。现在建奴布置在小凌河外围的兵马仅此两部，其中包括投降他们的万军。”rn 秦文君点头道：“秦夫人九万精锐，建奴倾巢出动才围得住，在外打援的八旗兵不会很多，主力当是投降的汉军及蒙古朝鲜满洲阿哈。此辈奴才不堪用，旗兵败，立溃。现在我们离双羊镇不过四十里，后半夜即可到达，届时我军七万人围攻，必破之。”rn 秦文君继续说道：“若是克复小凌河，届时我们只需要放走一小股包衣回去报信，再假装做出要东进袭击沈阳的架势，皇太极必率大军来截。皇太极生平谨慎，在不明白我军具体布置的情况下，极有可能被我们唬住，从而发兵回援沈阳！如此，大凌河之围可解。”rn 秦大官人这么一打气，众人顿时多了几分信心。rn 卢象升问道：“若是建奴不回援沈阳而是选择继续围攻大凌河，为之奈何？须知沈阳城坚池深，不是十天半个月就可以攻破的。如果我们去沈阳，一旦打不下来，便是进退维谷。眼下大凌河粮草告罄，兵疲将哀，危在旦夕，若我等再败，事危矣！”rn 事实上，秦文君对建奴回援沈阳并不抱信心。rn 后金在入关初期确实比较谨慎，并没有轻视明廷这头老虎，毕竟宁锦之败犹在眼前。这点从很多史料上可以看出。但在己巳之变和第三次关外会战结束后，明帝国色厉内荏的本质暴露无遗，建奴充分认识到了明廷的虚弱。等到第四次大凌河会战，三百巴牙喇就敢对冲六千明军。rn 在这种心理下，突然听说有明军竟敢偷袭沈阳，多半只是一笑了之—搁着围魏救赵、攻敌必救、夺其所爱呢。沈阳能随便打下来，那还是沈阳吗？便是给明军机会偷袭，只怕也是磕掉门牙，最后狼狈逃走。但事已至此，秦文君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了，先给大伙儿打打气！rn 退一万步讲，就算皇太极不回援，或者只回援了部分人马，主力仍然围攻大凌河，或者来找援军决战，秦文君的意图也达到了。只要建奴主力来找明朝援军决战，秦良玉的部队就可以突围。rn 如果建奴主力离开之后，九万人还突围不了，那也就不用救了。只是这样做，必然是以自身为诱饵。不过秦文君根据日前检阅诸军的见闻来看，李师道和卢象升的部队足堪恶战。rn 皇太极想干掉李屠夫卢阎王，没那么容易。rn 救下秦良玉和她部下的九万精兵，是秦文君唯一的战略意图。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干掉游荡在双羊镇的阿济格，然后千方百计把皇太极引来决战。rn “决战……”rn 陈新甲看着身后将士，眼皮子猛地一抬。这些儿郎很多都是他在关外一个个收拢过来的，哪个不是豁出命跟着自己的兄弟？这些士卒别说自己能把他们的名字倒背如流，就是他们家里有几口人几亩地，老婆孩子叫什么都能略知一二。自己还能做这个书记，不都是这些儿郎用鲜血给自己换来的？rn 救援大凌河失败，就算死也只死自己一个。而跟着秦大官人，则极有可能会死尽所有弟兄，孰轻孰重？rn 他的眼神渐渐坚定，背也挺得更直了，显然已有了决断。rn 不过发话之前，他先看了眼监军，然后问道：“马使君意下如何？”rn 他圆滑的一面展现出来了。rn 马云程是监军，若是获得马云程的同意，事后朝廷问责，也是王德化先找他马云程。马云程如何不知道他的用意。自己是监军，若是同意他带着兵马去跟秦文君打团，一旦全军覆没，司礼监怪罪下来，自己性命难保。秦文君是援辽总监，不是辽东总监，他的权限只是节制此次援辽客军，管不到本地兵马。换句话说，大伙儿不跟他走，也符合规定。rn 秦文君有些担心监军不同意。rn 马云程果然冷冷道：“陈书记这是要拿咱做挡箭的牌子使呢……”rn 却又听马云程凄切的一笑，笑中有无奈，也有认命：“呵呵，咱七岁入监，长在深宫里，算起来也大半辈子了，早把一切都给万岁了。若是能为万岁做点事，就是把脑袋拿给万岁又何妨？”rn 秦文君一怔，陈新甲亦一怔。rn “陈书记，命大军启程吧。行动是咱做的主，是咱监军不力，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了，呵呵，哈哈哈哈哈……”rn 秦文君冲马云程一拜，道：“使君高尚！”rn 旋即挥手下令：“全军以十五列纵队向小凌河急行军，邀战阿济格！”rn 风雪中，七万人打着火把一路奔跑，于十月二十一日凌晨四点进入双羊镇，速度之快远超秦文君预计。冬天昼短夜长，此时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rn 双羊小镇之军营，一个盘着小辫的建奴坐在堂上，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扫过堂下跪着的五六个官员打扮的汉人，虽然未发一语，但浑身散发出来的戾气便足以让这几人胆颤。rn 此人便是跟着阿济格把守小凌河的后金大将爱新觉罗萨哈廉。rn 萨哈廉，和硕礼亲王代善第三子，早在努尔哈赤时期便因战功卓着进封贝勒，并参与议政。在征服蒙古的军事行动中屡立战功。1627年的宁锦之战中，他带人攻击塔山粮运，以五千人大败两万辽军。跟他的保守派父亲代善不同，他是狂热的白头鹰。此人不仅打仗勇猛，治国理政也有一套，皇太极恩养汉人的战略，就属他执行的最彻底，也是他向日后的大清提供了一个如何通过怀柔政策瓦解中国抵抗意志的范本。这样一个人才，皇太极自然十分器重，让他做阿济格的副手也是基于这个原因。rn “靳将军，此事就有劳你了。”萨哈廉操着并不太熟练的汉语说道。rn 一个卑躬屈膝的中年男人听到这句话，立即抬头露出了一脸谄媚的笑容。rn 这个靳将军，就是原宁远协统靳国臣。rn 第四次小凌河会战，辽军五万人被七千建奴击败，溃兵逃命途中再为建奴邀击，士卒大乱，rn 杀中参薛大虎，捉道监张春诸官，靳国臣以此为见面礼率众降奴，阿济格渡过小凌河以后，仍以靳国臣为将，同时也替换了千总以下的基层军官，改由八旗兵充任，以更好地掌控上万降兵。这样，加上一万八旗兵和两万蒙朝仆从，建奴封锁小凌河的总兵力达到了四万。rn 这四万建奴，三成驻扎在小镇，大部分在小镇外面下营。不为别的，明军来了，这样可以更快出去砍头立功。rn 靳国臣见萨哈廉说话这样客气，不禁受宠若惊，连忙信誓旦旦地说道：“主子请放心，奴才既然归降，剃发自是应有之意。一会儿点卯，奴才便在所有将士面前第一个剃发，以为表率。”rn 萨哈廉满意地点点头：“靳将军忠义，我很高兴。不过我只给你一天时间，今天太阳下山前，一万儿降兵，都要剃发。”rn 说着，语气一转，如寒冰一般：“懂？”rn 靳国臣一哆嗦，赶紧赔笑道：“奴才懂得，奴才懂得。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天一亮奴才便召集将士，请满洲大兵来剃发，晌午之前，奴才部下决不会再有一个带发的汉人。”rn 萨哈廉又变回了和颜悦色，拍了拍靳国臣的肩膀：“好！我喜欢你！”rn 剃发是建奴收服汉人的最基本招数。rn 剃了头发，就相当于给降金者烙上了印记。rn 历史上很多被剃了发的明军，最后真就死心塌地给主子卖命了。rn 萨哈廉目前手上仅有四千正规八旗兵，另外六千八旗兵在阿济格的手里，虽然各族包衣仆从军有两万多，但打不了硬仗。虽然以目前的情况看，辽贼再度出关救援大凌河的可能性极小，不过深谋远虑的他还是不敢大意。让这里所有的汉人军民剃了发，这些汉人才会卖命。rn ……rn 进入双羊小镇后，李师道、卢象升、陈新甲、卢九德各自尽出部下斥候，拉网搜捕建奴侦骑，大军则分批吃饭喝水补充体力，在经过短暂的休整后，四人立即着手准备进薄小镇。十里路，很快。rn “但愿阿济格那厮别被吓得仓皇北顾了。”rn 秦大官人有点紧张，零下三十度的冬天冻得他整个人都在哆嗦。rn “来来来，我给你穿戴装备。”rn 大军已经紧紧张张的在整理队形开始出发了，李师道抱着一堆物件快步走了过来，把秦文君拽到身边，一边帮他装备，一边叮嘱道：“一会儿打起来，不要乱跑，不要大叫，不要微操，站在中军别动。尤其是你的大纛，一定不要倒了，不然我们会以为你被建奴斩首了。”rn “这个是面甲，还记得孙策是怎么殒命的不？千万不要摘面甲，绳子我给你打的死结。额，锁子甲可能有点重，穿上会很不舒服……”rn 当李师道把1800枚铁片织成的锁子甲穿到文君兄身上的时候，文君兄腿一软，差点坐在了雪地上：“这也太重了，我还是算了吧……”rn “不可！”rn 李师道一脸坏笑，道：“你可是领导，下官必须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再说了，这甲又不重，要是80斤的步人甲……额，好吧，不打击你了，毕竟你是文官。札甲虽然也有铁片，但毕竟不是锁子甲这种鱼鳞甲，冷箭和刀挡得住，槊就不行了。要是八旗兵一槊击中，你会被捅个对穿，还有……”rn 穿越过来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啰嗦。rn 李师道的声音带着激动，抓着秦文君的手，将它按到枪柄上：“还有……你要双手，一只手托住枪柄，一只手扣扳机，就行了。你看，并不难，对吧？如果你担心喷子打不中人，马槊、雁翎刀、页锤、斩马剑、鞭锏、狼牙棒……你有会的吗？”rn 秦文君摇头，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天太冷的缘故，牙关打着哆嗦。rn “老弟……”rn “嗯？”rn “说实话，我有点虚……”秦文君捂着脸，为难道：“这一装备起来，我整个人已经麻了，笨重得很……”rn “怕个毛，咱俩是穿越者好吧，你现在只是缺少实际经验，额，开枪的时候不要闭着眼睛……”李师道这一次放开了手，让文君兄独自掌枪。rn “听着，我的领导。”rn “你是一个聪明的穿越者……虽然从来没打过仗，但在这个雪夜，你能鼓起勇气跟我们一起来，你就已经胜过了这个摆烂的时代九成文官……”rn “你有家人，你的未婚妻，还在等你回去结婚呢……”rn 李师道一边说，一边看着沉默的文君兄。rn 最后他迟疑了半响，才又继续说道：“当我离开以后，你一定要记得……无论有多艰难，都一定要稳住。如果打败了，千万不要跟着大部队仓皇逃命，不然张春就是下场，大败亏输的时候，军人的心思谁也说不清楚，你是领导，在建奴那边很值钱，小心溃兵把你捉了。”rn “如果你的属官突然拥你出奔，你不要轻易就信了他们，事情再危急，也要听一下旗牌官怎么说，不然熊廷弼就是下场。领导一跑，大伙儿就会跟着跑。等熊廷弼反应过来，局势已经不能挽回了。如果要跑路，记得丢盔卸甲，换上便服。财货营地这些，就不要再管了。”rn “关于跑路，还有一个注意点—最好是骑驴，战马性情桀骜，骑术不精的话，容易翻。”rn “额……”rn 李师道碎碎念还没说完，旁边李怀宝已经在催促出发了。rn 秦文君捂着脸，勾着李师道的肩膀，道：“老弟放心去前面打仗吧，你不是给我留了三百亲兵吗？我的安全肯定没问题，倒是你……”rn “勿忧我。”rn 李师道摆了摆手，凑近了一些，笑盈盈的，低声道：“我……也是跑路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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